第A06版:花溪·精读

儿时的夏夜

2024年07月27日

  □刘向军

  

  夏天终于来了,晚上可以开着窗子睡觉。窗帘打开,月光便洒进来,阵阵轻柔的风穿堂而过,室内室外连为一体。我光着膀子躺在凉席上,吹着嘎吱吱响的老风扇,肚子上搭块布。恍惚中,思绪回到了儿时的夏夜。

  儿时的夏夜,一半留给了乡下,一半留在了城市。

  农村的夏天是难挨的,但盛夏的夜晚怜悯农人,总在日落后降下些凉意。被日头炙烤了一天的大人们终于得闲,放下农具,在大门洞里吃着西瓜,拉起家常;孩子们也欢实了,举起锅盖当盾牌,拎着木棍儿作宝剑,彼此打斗着、追逐着,一旁的大黄狗附和地蹦蹦跳跳。

  天慢慢黑下来,夜幕吸走了所有的杂音,一切声响都格外分明,像一首曲调简洁的合奏。占据主导的是男人们的鼾声,此起彼伏,穿过洞开的门窗,犹如擂鼓,又似钟鸣;蝉鸣是整夜不休的,激越、响亮如唢呐;犬吠和牲畜的哞鸣,则像一个孩童在胡乱吹奏着竖笛,时而远,时而近,时而清亮,时而混沌。

  一轮圆月像银盘挂在夜空,把一切笼在一片温柔绰约的光影里。黄泥土房前的排排车竖卧着休息,有不耐热的人摇着蒲扇睡在院中,一堆湿麦秸秆闪着一点明明灭灭的光,冒出一缕缕袅袅的烟,无声地守护在一旁。还有人睡在门洞、睡在瓜棚、睡在石阶……天地之间,人像其他生灵一样,安然享受着热力刚刚散尽的盛夏之夜。

  那时,我的姥姥还在,儿时的兄弟姐妹都还小。一张芦苇席铺在房顶上,我们在上面滚来爬去,打打闹闹,迟迟不愿睡,姥姥站在院子里大声喊我的名字,让我们睡觉,这时候我才开始安静一些,知道在上面打闹,下面是安静不了的。

  那时,星星是一簇一簇的,我们仰着头找北斗七星天上的勺子、找牛郎、找织女、找大熊、找小兔,比着看谁能找到最亮的星,全然不顾自己的天文知识是多么匮乏,抢着讲神仙鬼怪的故事,讲的最多的是各种版本“嫦娥奔月”的故事,估计和这个酷热的天气最匹配吧。很多时候,我们都是数着星星讲着故事睡着的,梦到了自己把太阳全射掉,再也没有日晒,天下凉凉快快的,再也不用饱受煎熬,飞上了天宫,和吴刚一起砍倒月桂大树,接嫦娥回家……梦里全然不顾夜晚的精灵在耳旁脸边窃窃私语。第二天,我在炕上醒来,全然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被大人抱进屋子的。

  城市里的夏天,同样也热得不得了,手拿扇子扇来扇去,默念“心静自然凉”,一直扇到瞌睡为止。晚上最忌讳开灯,它仿佛就是一个太阳,一开灯便散发无尽的热量炙烤人们,虽然知道其实它散热很少,但是心里总是非常不舒服,只有在无尽的黑暗里才能享受臆想的清凉,直到成家后,也是到了夏天,尽量少开灯,一把手电筒便可以解决一切问题。城市里的夏夜,家人们是不会像乡下一样聚集在一起的,仿佛每个人像一个小火炉,不仅燃烧自己,还灼烤着他人。晚上我和哥哥睡觉都离得很远,好像分开可以阻断炎热。哥哥比我年长很多,上学早,乡下的神仙鬼怪的故事浇不灭身上的烈火,他会讲很多和冬天寒冷有关的故事,在他描绘的场面里,我们寒冷得瑟瑟发抖,直到身上出满鸡皮疙瘩,阻止了汗如雨下,立刻转入到睡觉中,这种状态维持不了几分钟,一会儿就又出汗了。实在热得受不了了,喝上几口与室温一样温吞的凉白开,补充一下流失的汗液,跑到厨房用洗脸盆接上冰凉的自来水,用毛巾蘸着凉水擦拭滚烫的身体,一种寒意从外到内席卷全身,这种要冷不要命的感觉,现在再也不敢尝试了,然后在水泥楼板上铺上凉席,吸取着地上的凉气安然入睡,自然比在床上睡凉快多了,早晨起来将凉席擦干卷好。那时候非常安全,小子多的家庭,胆大的晚上只是锁好纱门,大开着房门,躺在屋里的走廊里睡觉,过堂风玩命地吹,那种惬意绝对比得上空调,儿时的惬意现在的孩子是不会晓得的,不管多晚睡着,第二天人们都会精神焕发地活动在烈日之下。

  古人的诗句最能道出盛夏夜晚的意境,写进我心坎儿里的,是杨万里的那句“竹深树密虫鸣处,时有微凉不是风”。流年似水,儿时盛夏的夜,如清泉一般湿润,每每忆起,时有微凉,令人神往。

  好的童年疗愈人的一生。此刻,让我惬意安眠的,不是穿堂而过的风,而是童真时代澄澈干净的心。

2024-07-27 2 2 燕赵晚报 content_173535.html 1 儿时的夏夜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