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6版:悦读·文史

此心安处是吾乡

2024年05月26日

  文史精华

  □刘绍义

  

  “此心安处是吾乡”,是苏东坡《定风波》词中的最后一句。苏东坡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不然,三次被贬的经历,让谁都身心疲惫,让谁都心灰意冷,让谁都悲观失望。但正是有这样安适淡定、平和淡然、无亏无愧的心态,才让苏东坡有了随遇而安的豁达,有了宠辱不惊的性格,有了“此心安处是吾乡”的境界。

  他的“才”就不用说了,作为诗人,他和他的学生黄庭坚早就成了宋代诗坛的领袖,被人称作“苏黄”;作为词家,他是宋词“豪放派”的开创者,与南宋的辛弃疾并称“苏辛”;宋代四大书法家“苏黄米蔡”,他又居首位;他还开中国画“写意派”的先河,是“墨竹”的首创者。生活中,他研制出了“东坡肉”“东坡羹”等多种美味佳肴,是一个名副其实的美食家;他制作的“东坡巾”是当时文人雅士喜欢并效仿的服饰;还有他设计的“砚屏”,跻身到古代文房四宝之中,成了人们书房不可或缺的雅品……

  他的老师、学生或同僚,哪一个不佩服他的文采?宋代著名诗人、文学评论家吕本中在《童蒙诗训》中就这样评价苏东坡:“自古以来,语文章之妙,广备众体,出奇无穷者,唯东坡一人。”苏轼的弟子、大诗人、大书法家黄庭坚,又是这样评价他的:“翰林苏子瞻,书法娟秀……于今为天下第一。”就连见过他和苏辙的仁宗皇帝回到后宫后,也高兴地对皇后说:“朕今日为子孙得两宰相矣!”

  但由于苏东坡生性“不随”,到死也没有当过一天宰相,弟弟苏辙也只做到副宰相之位。他因为与新党领袖王安石政见不和,无奈请求离开朝廷,出任地方官。王安石变法失败后,司马光做了宰相,本来应该是苏东坡大展宏图的时候,但由于他认为司马光对王安石的新法不应该全盘否定,应该实事求是,不能操之过急,不能“脏水、孩子”一起泼掉。这让司马光非常恼怒,无奈之下,苏东坡再次离京,去杭州赴任。

  让人佩服的是,苏东坡每到一个地方,都不是以一个受屈者的身份混日子,他都是“既来之,则安之”,认认真真、兢兢业业为地方办些实事,办些好事。他在徐州,率领军民奋力抗洪,千古留名;他在杭州治理西湖,永垂青史。我常常想,当年苏东坡在安徽阜阳任太守时,倘若不是仅仅几个月,那著名的苏堤就不一定在杭州了,而有可能在安徽阜阳。

  就是在贬谪之地、流放之所,苏东坡依然没有把那里当作伤心之地。在黄州,面对衣食不足的窘迫生活,甚至差一点被杀头的情况,他开荒种地,像老农一样亲自耕作。劳作之余,他苦中作乐,拿根小棍在牛角上打着拍子和农民一起唱歌。吃不起价格昂贵的羊肉,就吃“贱如泥”的猪肉,为此他还摸索出一种特殊的煮肉技巧,发明了至今还流传不衰的“东坡肉”,让人一饱口福。

  在惠州,他借助身为提刑点狱的表兄程之才之力,做了不少为当地百姓引水架桥、排忧解难之事,深得百姓好评。他对荔枝更是情有独钟,爱之有加,“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日子过得真是有滋有味。我们从他在惠州时填的一首《蝶恋花·春景》词中也能看得出来:“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在海南,“兹游奇绝冠平生”。当时的海南,不像现在这样人人向往之。宋朝时期的海南,还是一片蛮荒之地。没吃没喝,但那里有奇景,他走遍山村野径,遍访黎族友人,“东行策杖寻黎老,打狗惊鸡似病疯”,乐在其中,妙趣横生。他经常和孩子们在一起,亲切、随和,富有情趣:“寂寂东坡一病翁,白须萧散满霜风。小儿误喜朱颜在,一笑哪知是酒红。”海南盛产椰子,有一次,苏东坡饱食椰汁后,把椰壳做成帽子戴在头上,引得路人驻足观看。据说这种高筒短檐的帽子样式传到京城,士大夫竞相效仿,这就是大家称作的“子瞻帽”。有一次他途中遇雨,便向农家借一斗笠和木屐穿上,引得妇女儿童大笑不已,篱犬争吠。有人据此还画了一幅《东坡笠屐图》,风行天下。

  苏东坡的“不随”,直接影响了他的仕途,但也正是苏东坡的“不随”,让后人对苏东坡佩服得五体投地。我翻阅了大量文人笔记,从宋代到清代,那么多人写过苏东坡,但没有发现对苏东坡的讽贬之词。就拿他后来反对过的宰相司马光来说吧,他就认为蔡京是小人,苏东坡是君子。这一点,司马光也真的没有看错,当年苏东坡和司马光一起反对王安石变法时,蔡京作为一个小官在厉行变法。司马光当上宰相推翻王安石新法时,蔡京又以开封府尹的身份,五天就完成了司马光的指标,真是神速。可是后来,将司马光列名“元祐党人碑”,教唆皇帝撤销司马光一切身后荣誉的,又恰恰是这个“墙头草”蔡京。

  苏东坡反对司马光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在基层实践中,他发现王安石的新法有不少可取之处,对王安石的新法有了一分为二的态度。他在谪居黄州时给一个朋友的信里就曾经这样写道:“吾侪新法之初,辄守偏见至有异同之论。虽此心耿耿,归于忧国,而所言差谬,少有中理者。”苏东坡与王安石政见不同,但私交还是有的,王安石赋闲在家时,苏东坡还曾去看望过他。苏东坡在处理这些矛盾时,都是以大局为重,对事不对人的。所以他对王安石与司马光的评价是一样的,几乎不相上下,这也是苏东坡的可爱之处。

  他在给友人杨元素的信中,曾经这样评价王安石和司马光:“昔之君子,惟荆是随,今之君子,惟温是随,所随不同,其为随则一也。老弟与温相知至深,始终无间,然多不随耳。”这里的“荆”就是荆国公王安石,“温”就是温国公司马光。苏东坡没有像一些墙头草似的官吏一样,随风摆动,唯利是图,唯权是随,真是难能可贵。所以,他的同时代人刘安世这样评价他:“东坡立朝大节极可观,才意高广,惟己之是信。在元丰则不容于元丰,人欲杀之;在元祐则虽与老先生(司马光)议论亦有不合处,非随时上下也。”这也就够了。如果苏东坡像那些庸才一样,见风使舵,肯定能春风得意,青云直上,但那样,苏东坡就不是苏东坡,苏东坡就失去自我了。

  苏东坡之所以心安,就是因为他知道哪些是该做的,哪些是不该做的。做人,要有最起码的底线,要有良知和尊严;做事,要无愧于心,要心安理得,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只有这样,才能心境坦荡,才能心灵高蹈,才能在面对困厄时至死不渝,也才能让自己处处是家。正像白居易反复吟诵的那样,“我生本无乡,心安是归处”“身心安处为吾土,岂限长安与洛阳”“心泰身宁是归处,故乡何独在长安”“无论天涯与海角,大抵心安即是家”。这些诗句用在苏东坡身上,是最恰当不过的了。

2024-05-26 2 2 燕赵晚报 content_166529.html 1 此心安处是吾乡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