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桐
大文豪苏东坡在一些谪居地,未曾离开过渔家的怀抱,他是编外渔家人。
除了在谪居地寻泉挖井、劝农授学、教化民众、移风易俗,或借官员和相关人士的力量产生种种保民生的举措,使当地渔家受益之外,他还以个体的行动,让渔民家庭或单个渔人受益。
如晚年在海南儋州时,“儋耳鱼者,渔于城南之陂,得鲫二十一尾,求售于东坡居士”,他当然是带头掏银子,慷慨解囊,才有“众客皆欣然”,才有一场声势浩大的“城北放鱼”。
从当地渔民直接找来求售这一点看,东坡居儋州不只一次当“收购员”。正因为他生活在村野,他了解水上人家的辛劳与疾苦,也懂得“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壮士穷途一饭难”……
谁家没有过缺钱花的尴尬日子?他初到黄州时就曾一个钱币掰成两半花,“痛自节俭,日用不得过百五十”。每月将四千五百钱“断为三十块,挂屋梁上”,每日只“用画叉挑取一块”,如此精打细算,方解一大家子的生活困境。
临水而居、靠水而生,用网到的鱼换回过日子、渡难关的钱,渔民自然高兴。而一起放生者,热热闹闹地玩一场,得到了爱的教育,自然欢心。
那么被捕上岸的鱼呢?就像苏东坡从中原大地远谪荒凉海岛,以为必死无疑,没想到重返水乡,更是喜不自禁。如此是“三赢”,放生现场的非凡景象是,“其鱼皆随波赴谷,众会欢喜,作礼而退”。后世人们每读到此处,心生愉悦,便又多“一赢”。
也正因为乐于和渔樵相处的东坡,是渔人的知己。纯朴的渔民很感恩,知恩图报,便对他倾其真心,相扶相助,于是就有了互惠的礼尚往来和千古佳话。
东坡在儋州,冬天要来了,他还是单衣薄衫,负薪入城的黎家小伙儿不仅送给他可以御寒的“树皮衣”,还提醒他风寒来得早,“遗我古贝布,海风今岁寒”;盖茅屋,挖地基,缺铁锹等工具时,便有热心的人伸出手来,“邻里通有无”;小园栽植未成时,邻人就常给他送新鲜蔬菜,“荷邻蔬之见分”,有时还帮他择洗干净了,放在灶台上……
渔家人更是为他的饮食着想,不管是河鲜还是海鲜,也不论是平时还是节日,总是不忘给他送一些。元符二年(1099年)冬至前两天,海边打鱼的人径直上门,给苏东坡送生蚝(牡蛎)。
这对苏东坡来说,简直是喜从天降。他和小儿子苏过忙得不亦乐乎,一起动手把生蚝一一剖开洗净。他还借此充分展示高超的烹饪水平,接连搞了两种吃法:一是“肉与浆入水,与酒并煮,食之甚美”,二是“取其大者,炙熟,正尔啖嚼”。
盘点历史上文人的生活,我们发现,虽然向往、聚焦和描绘渔村、渔家、渔人、渔舟的诗人不少,但像苏东坡那样,住渔村中、吃渔家饭、喝渔家酒、品渔家鱼、念渔人情、感渔人恩、致渔人意,有时以渔人自居,有时成为渔人中的一员,有切切实实的生存体验、悟道与感怀,还是较为罕见的。
他用灵性之笔绘制的图画内容丰富、精彩绝伦,留下的相关名句也是脍炙人口,如他描绘的渔村,“烟消日出见渔村,远水鳞鳞山齾齾”;他笔下的渔夫,像勤勉诗人,“纷纷乌鹊去,一一渔樵返”“渔人收筒及未晓,船过惟有菰蒲声”。
他注目的渔舟,时而灵动如玉兔,“潮随暗浪雪山倾,远浦渔舟钓月明”;时而勇敢如水手,“龙骧万斛不敢过,渔舟一叶从掀舞”;时而气势如蛟龙,“行人稍度乔木外,渔舟一叶江吞天”;时而快乐如飞鸟,“从来不著万斛船,一苇渔舟恣奔快”。
苏东坡爱用渔舟作意象,由渔舟讲到渔人,说友人像庄子笔下精通大道者,能舍舟来相看,是未成仙的俗人,“帝城如海欲寻难,肯舍渔舟到杏坛”。
苏东坡也描摹渔家,展现他们的美好生活,心中无数真意,均可化为风情万卷,“渔蓑句好应须画,柳絮才高不道盐”。
他懂鱼,像江边渔夫,和水里的鱼虾做伴,“况吾与子渔樵于江渚之上,侣鱼虾而友麋鹿,驾一叶之扁舟,举匏樽以相属”。
他更懂渔人,喜过渔家日子,脚穿草鞋,头戴斗笠,乘一叶扁舟,隐于山水深处,“扁舟草履,放浪山水间,与樵渔杂处,往往为醉人所推骂,辄自喜渐不为人识”。
苏东坡的渔家乐,乐在其中,也乐在其外。他的身心与渔家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也有着让世代人们欣赏不尽的喜悦。
善哉,永恒的渔人东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