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14版:文化·讲堂

“深处”才是文学的独有部分

2024年10月24日

  李浩,1971年生于河北省海兴县。河北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河北省作协副主席。著有小说集《谁生来是刺客》《侧面的镜子》《蓝试纸》《将军的部队》《父亲,镜子和树》《变形魔术师》《消失在镜子后面的妻子》,长篇小说《如归旅店》《镜子里的父亲》,评论集《在我头顶的星辰》《阅读颂,虚构颂》,诗集《果壳里的国王》等20余部。有作品被各类选刊选载,或被译成英、法、德、日、俄、意、韩文。曾获第四届鲁迅文学奖、第十一届庄重文文学奖、第三届蒲松龄文学奖、第九届《人民文学》奖、第九届《十月》文学奖、第一届孙犁文学奖等。

  □李浩

  

  “深入、更深入”,更能反映时代

  

  “在中国深处,在文学深处”——我特别喜欢“深处”这个词,它意味着我们不是奇观化地观察和呈现那个在新闻纸中被事件垒加的中国和文学,而是深入、更深入,试图摸到或抓住那条更内在、更能支配现实扭动和人物选择的东西,无论是针对中国现实还是针对文学本身;它其实也是在提示我们,时间进行到当下,我们应当向更深处开掘,不断深化,而不是仅仅停留于现实的表象描摹。“深处”才是文学应当展示的并且不被其它的学科(像摄影、影视)所替代的独有部分,我们或许应当从像列夫·托尔斯泰那样的写作中汲取经验,进而,向卡夫卡那样的写作中汲取经验。

  现象从来是多的,更多的,在我们身边发生着的“社会事件”同样是多的,或者更多的,但它不应是我们文学追逐的方向。我们要承认奇观化的、描摹现实图景和表象事件的小说往往不具备永恒性质,它有时甚至太容易过时,而致力于察看“深处”、凝视与反思这个“深处”的小说,尽管它看起来同当前重大的问题格格不入,对激动着他同时代人的一切社会问题显得无动于衷,但却在本质、理念和原质的点上做出了自己的发现和提供,它也就更具永恒性和深入性,更能成为“反映时代”(我指的是反映时代最前沿的思考和最前沿的追问,反映那个时代的认知高度、认知深度)的可贵标尺。这一“反映”在我看来更为有效,它对后来的阅读者意义也更大。我们阅读唐诗、宋词,阅读莎士比亚和但丁的作品,第一期许绝不是我们试图从中“看到”唐朝人的日常生活、他们使用的器具和种植的植物、穿布鞋还是穿草鞋、我们首先要的是它所折射的人类共有议题,是引发我们审美知觉和思考力量的部分,是我们在精神上的有效共鸣——对于小说,对于当下的小说来说,何尝不是如此呢?

  

  努力完成“在中国深处,在文学深处”

  

  一切文学一切艺术,尤其是高端的、经典的文学艺术,从本质上说它们都是“源自于生活”,是生活和当下经验的给予,但落实到文学和艺术上,它需要也肯定需要经历一系列复杂而深刻的变动,它可能会经历一系列的改造、变化甚至变形,它要变成一个新故事并且保障其中的故事、细节和高潮部分都是唯一性的,不曾在前人的作品中出现过并且在别的故事中也无法再用……“确实,小说在撒谎(它只能如此);但这仅仅是事情的一个侧面。另一个侧面是:小说在撒谎的同时又道出了某种引人注目的真情,而这真情又只能遮遮掩掩、装出并非如此的样子说出来。”作家马里奥的这段话同样道出了一种事实,属于文学尤其是小说的事实,被列夫·托尔斯泰们以及卡夫卡们的写作证明的事实,而它也是我们努力完成“在中国深处,在文学深处”的一条重要通道,甚至是更为可能和有效的通道。我的新作《灶王传奇》,在本质上,它大约至少是我试图通过小说完成“在中国深处,在文学深处”的一个尝试。

  在写作《镜子里的父亲》期间,我即暗下决心:下一部小说,我要写一部顺畅的、有着强故事性的小说,它最好采取卡尔维诺式的线性,有一种讲述故事的清澈;我要写一部更“中国化”的故事,这个故事将大量启用中国传统元素并将中国神话和民间传说纳入其中;我要写一部很不像李浩的李浩小说,它无论在语言上、故事讲述上、思考向度上都与李浩以往的小说方式有大不同,但内在的核,我想要的“遮遮掩掩”的真情要在其中;我要写一部有意“轻质”的小说,但它一定是飞鸟而不仅是一片羽毛,它要使用轻质的故事但思考的力量一定不能减,它依然要是我想要的“智慧之书”……在与评论家金赫楠的对谈中我曾坦言,选择“灶王”是因为“灶王”身上体现出的那种独特表征:他是缺少神力的民间神,在民间叙述中也时常对他的无能进行讽刺,我愿借用这些无力和讽刺;在中国的神话中,所有的神都是“道德神”,是从人世间善良的、呆板的知识分子中选拔的,我也愿意借用他的存在和行为展示那种知识分子性;他号称是“一家之主”,但事实上这一家人的生活、日常、行事方式都与他无关,他影响不到这家人,这个“一家之主”只是一个象征性虚职,我愿意借用这个象征性也同时借用这个虚职;他是与民间最为亲近、接触最多的神仙,因此也是最能体味民间疾苦、感受民间疾苦的一位,但出于自己的能力和限制往往“爱莫能助”,我也愿意借用这一点在小说中可以充分展示;既然是神仙,哪怕是最小的、最边缘化的神仙,属于神仙的规则、套路和处事原则,以及案牍、公文往来和制度规范等等等等又会深入地影响到他,我也愿意在这点上有所借用。

  还有,我愿意承认,我是那种野心勃勃的作家,一直以来我希望自己的写作能在中国作家中有特点也希望在世界作家中有特点,最好能对影响过我的文学构成“反哺”。在这里,我利用着丰富阔大的“中国元素”,利用着民间传说和神话,利用着中国文学传统中的志怪、传奇方式,利用着积累下来的“明史知识”,但试图展现的依然是我对“中国深处、文学深处”的理解和勘探,希望在它的里面放置下我的“理想、思想和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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