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国来

　　秋风吹起，独坐小院，仿佛又见满院菊花。

　　祖母爱花，尤爱菊花。

　　童年记忆里，每逢秋天，老家那狭小的院子里就开满了金灿灿的菊花。

　　中秋的风吹过院门，吹落了些许菊花的细瓣，被我们踏成了片片花泥。祖母常常为之惋惜，遂拿起扫帚将那些凋落的精灵一一扫起，放置窗台上的一个纸盒里晾晒，风干，然后用蜡纸包好，存放于床头。

　　那时，我尚年幼，常常会对祖母的这一行为感到奇怪。那些枯萎的花瓣，有什么好的，值得她如此珍爱？

　　秋日黄昏，祖母常会搬一个小马扎，默默坐在院子里赏菊，时而站起身，走向一两株被风吹倒的金菊，小心翼翼地将它们扶起。夕阳的余晖洒在清冷的院落里，将祖母笼罩，在她弯腰的一瞬，她那微驼的后背上就荡漾起一片金色涟漪，那银发在满院金菊的光影里也被镀上一层碎金般的光泽。祖母顿时仿佛年轻了十岁，身影里也似乎生发出了少有的活力。每次想起那一幕，我就觉得那是一幅世间最美的画，和谐宁静，自然淳朴。

　　后来，有一次，我在祖母床头的红木箱里翻找玩具，无意中发现了一张中年人的相片，我就跑去问祖母这个人是谁。祖母看了一眼，顿时大惊失色，急忙夺过相片，极为小心地攥在手里。祖母的举动，让十岁的我呆若木鸡。祖母见此情形，继而又一把将我搂在怀里，用颤巍巍的语调告诉我，那个人就是我的祖父。祖父过世得早，以致在我的脑海中没有丝毫印记。

　　祖父年轻时，识文断字，写得一手好字，可惜均未能留下来。祖父特别喜欢陶渊明的诗句。在他的熏陶下，一字不识的祖母却记住了那句有名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还有那句“秋菊有佳色”。当祖母讲到这里，我不觉惊讶于祖母的记忆力。后来，祖父于天命之年因病离世。祖父年轻时，爱上了祖母，但因祖母家境贫寒，他们的婚姻遭到了曾祖父的反对，于是他们就从原籍苏州来到了这座小镇，自此安家落户，吃了不少苦。最后，祖母哽咽着告诉我，她的小名叫菊。

　　我被祖母的一番话深深地感动了，我绝没有想到，这些怒放的菊花里竟然盛开着他们坚贞不渝的爱情！

　　而今，祖母也已辞世。父亲不忍再见满院的菊花，便用坚硬的沙石与水泥，将那些妖娆的菊花永远地封存进了时间长河……为此，母亲曾埋怨过父亲，不该这般“无情”。而今，我们却更能理解父亲的情感，那些美丽的菊花，已经深深地融进了我们的血液，芬芳四溢，经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