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6版:花溪·精读

老槐开花满树雪

2024年04月27日

  玉壶冰心

  □米丽宏

  

  花,有多种描摹形式:花瓣、花朵、花穗、花枝、花丛、花海……

  但你见过槐花这么霸蛮的吗?它将这些词语占去还不够,自己还要造出一些来,比如花树、花堆、花浪。一开花,高高一树,翻腾在空中,一波波漫卷,花凋后落花成堆,可不是花树、花浪、花堆?

  单朵槐花儿,可不蛮,有点灵秀气儿,如旧时村姑,小眉细眼,眼神清亮,心事不复杂吧,也不十分单纯,内心幽香深邃,一部好诗稿的骨架。

  至于槐树,很丑的啦。身子疤癞、皮糙,枝条上遍布尖刺。树身越长越糙,槐刺越老越尖利。若挨过槐刺扎,你会领教,那种疼啊,真是独具一格,是钝疼、木疼,是大疼里包裹着无数的小疼,哪个都不能小瞧,哪个都惹不起。

  这么粗巴巴、尖辣辣的丑树,忽然一天,扑棱一下抖搂出满树雪。可见,刺槐还是有满腔柔情、一片诗意的。

  在春天,每种花树都有发言权,不论大小尊卑老幼妍媸。可刺槐太普通、太常见了,就是开花,你也不会当花树来看的。在北方,泡桐、杜梨、荆棘,都可以归入到这种不为人赏的群体里;像最庸常的人,一星儿亮点也没有。

  可一旦做点什么事儿,那胸怀大得惊人。槐花盛放,样子很慑人。一夜间,村里村外,山野路边,一齐变白。事前,毫无征兆;等发现时,已成了气候。不是小写意,而是大泼墨,仿佛漫天的雪花,一齐倒下来。接着,村野里就香喷喷了。花香领着花香,花香跟着花香,一缕缕,一条条,一声不吭,往山下跑,往村里跑,往整个五月里跑。

  最后一截儿春天,就失去了节制,收束不住,白得发疯,香得发狂,如疯如狂,一直癫狂着进入了初夏。

  槐花香透,人是被动的,不是人去捕捉香气,而是香气来侵袭你,这是你无法控制的,它像声音一样,来的时候自然就来了,散的时候,也不是你说了算。

  面对这种强悍的花开,人真是没有办法。

  你可能永远不会去关注一朵具体的细小的槐花。我们对它,习惯性地视而不见。攻陷我们内心的,是它们整体的气势,无遮无拦,无可阻挡。这是不是像我们普通人的一生,每一个体都是一朵花、一滴水,淹没于花海之中。我们因渺小,获得了集体的认同;又因集体的光芒,有了放射的可能。

  可是,请让我告诉你一个事实:群体固然声势庞大;个体,其实也浩瀚无边,所以生活才有那么丰富的情节和可能。我、你、他,都是唯一,生活里,永远不会有重复的我们。

  最庸常的人,也有他的可取之处。

  一个傍晚,牛羊们嘴角挂着一缕槐花穗归来;香醉了的喜鹊,蹲在枝头。一个老汉,就是我们的邻居——老瓜爷,扛着他的锄头,缓缓往回走。他另一肩上的挎篓里,装了一篓槐花。他边走边大声吼着一首老歌,可是调也不对,词也不对,很难听。我指一下不远处笑弯腰的人们,说:“你看,爷,他们在笑话你呢。”这个老汉却哈哈大笑。他说:“嗨嗨,我高兴了就唱,吼几声,痛快着哩!”

  这让我一愣怔,我为这种硬朗的态度所惊。我觉得,这健硕的心理,不萎缩,不从众;内心有一种自由,挺美。

  槐花雪的香味又袭过来,晕晕的。或许就在明天,槐花就要落了。地上,槐花深一寸;枝头,槐荚探出头。针尖儿一样的嫩绿荚果,稳稳地挑开夏天,绿色漫流。槐花,它蛮过,它香过,它美过,它释放过。这就够了。

2024-04-27 2 2 燕赵晚报 content_163741.html 1 老槐开花满树雪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