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峰
炎炎三伏,故园西畴,长大的西瓜,像碧绿的恐龙蛋,遍地皆是,该看瓜了。
此时节的西瓜,又大又圆,卧在碧叶间,浅绿的皮上,绣着墨绿的、规则的、美丽的条纹,当风吹来,满田的瓜叶,宛如一只只碧绿的手掌在招摇,将圆滚滚闪着幽光的西瓜捧出,简直好看极了,养眼极了,也诱人极了。
看瓜,离不开瓜棚!至今犹记,当年搭棚,一家人像造新家一样兴奋。
瓜棚,矗在冈上,四面通透,视野开阔,周围瓜田环抱,绿意莹莹,可闲坐,可小眠,可瞭望,十分有趣!
看瓜,一般而言,是防小偷。但有例外,走路的人口渴了,一时找不到水喝,摘个瓜吃,是不算偷的;更主要的,是避免野生动物啃食,随意糟蹋——其实,动物是有灵性的,只要瓜棚有人,它们会远远避开。
看瓜,是一桩美差!白天,外面骄阳似火,棚内却是一片阴凉,棚顶投下的暗影,随着日头的游走而移动。坐在竹床上,可以观云,“天上浮云如白衣,斯须变幻如苍狗”,令人思接千载,浮想联翩;偶尔,还能邂逅火烧云,在万里晴空,赤橙黄绿青靛紫,蔚为壮观,景象万千,变幻无穷,摄人心魄,令人叹为观止,聊以慰平生。当然,迎朝阳,送日落,沐熹微,浴晚霞,也能给人一种独特的体验,供未来慢慢品味。
六月天气,犹如孩子的脸,说变就变。正当热浪蒸腾难熬之际,天色陡暗,墨云压顶,一阵狂风扫过,豆大的雨珠打在棚顶,吧哒吧哒直响。
当骤雨初歇,日头复出,一弯彩虹垂挂,到处雨露闪闪。放眼而望,被滋润的瓜田,碧绿可人,一派清新,惹得蜻蜓、蝴蝶、豆娘等昆虫,在瓜田上空翩翩起舞,俨如一幅活生生的田园风情画。
在瓜棚,其实不寂寞。白天,我和小伙伴坐在竹床下棋、抓石子、看小人书、玩纸飞机,渴了,就从田间摸出一个最大最甜最圆的西瓜,分而食之,其乐融融,别有一番趣味;到了夜晚,瓜棚成了村人纳凉的佳处,成了乡村的“闲话中心”。
那时的乡村,夜空澄澈,月光皎洁,一条浩渺灿烂的银河横贯在天,星星眨着神秘的眸子,群萤交飞,飘飘忽忽,如织金网,更兼小虫唧唧,野花野草清香,竟有一种难言的梦幻之美。
那时的乡村,电视还没有真正普及,电脑手机还很遥远,人们为了打发时光,纷纷走出村巷,来到田间,坐在瓜棚,摇着蒲扇,谈古论今——拉不完的家常,说不完的闲话,尽是浓浓的乡音,稠稠的乡情。其中,有些民间野史、乡村逸闻,想象之神奇,编造之诡谲,倘若蒲松龄再世,坐于瓜棚听故事,一定会将它们收录《聊斋志异》。
一顶瓜棚度炎夏。当秋风袅袅而起,瓜田渐渐零落,人们摘完最后一茬西瓜,留一些瓜儿给野生动物,就结束了一年的农事。有些人家,并不拆除瓜棚,而是将它留与秋冬,与旷野融为一体,成了一道别样的风景。
若干年后,当年的看瓜人开始各奔东西,儿时的小伙伴开始了异乡的漂泊,随着乡村的不断改变,那些瓜棚渐渐消失在岁月深处。不知为何,随着离故乡渐行渐远,它们开始出现在我的梦里,依旧是当年的模样,成了挥之不去的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