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艺璇

　　每年到了夏天，便到了杏子成熟的时节。

　　对于从小喜欢吃杏子的我而言，这无疑是每年夏天最值得期待的一件大事。只是每当我大快朵颐的时候，总会想起祖母在世时，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俚语———桃饱杏伤人，这是祖母传递给我的为数不多的生活经验。那时年幼，不明所以，长大以后方才知晓，虽然杏子美味好吃，但若是贪食而无节制，极易引起肠胃不适。

　　小时候，老家院子里有一棵遮天蔽日的杏树。据祖母讲，杏树是祖父在世时栽种的，到20世纪80年代末我出生的时候，已有20余载。后来，当我学习归有光的《项脊轩志》，尤其是读到“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的时候，一股巨大的伤感瞬间将我笼罩起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没有摆脱悲伤的情绪。

　　老家的杏树大如伞盖，春天一树的杏花开过后，似乎一夜之间，枝头就挂满了绿豆般大小的青杏，它们就像是春天的精灵，在风中纵情摇曳，在枝头肆意飘荡，以小小的身躯把整个春天装点得生动浪漫，极富诗意，确有几分“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的韵味。夏天一到，经过几场雨的洗礼，先前的青涩已悉数褪尽，树上的杏子黄澄澄、金灿灿地拥挤着、推搡着，就像小孩子一样，无忧无虑，努力生长。

　　此时，恰好风过树梢，叶子簌簌作响，果肉饱满的杏子摇摇欲坠。院子里，我和姐姐仰着小脑袋，随着树枝摇摆的节奏来回移动；墙外边，与我同龄的小伙伴们使出吃奶的力气，用双手抓着衣角，使劲兜着，运气好些的时候，能接到五六个杏子。但大多数情况下，杏子没接到几个，倒是有几条从天而降的毛毛虫不偏不倚地掉在小伙伴们的衣服上。胆子大一些的伙伴，吓得一激灵，慌忙将虫子抖落在地；胆子小的伙伴，往往吓得面容失色，大喊大叫，让人忍俊不禁。

　　当然，院子里面的情况也不容乐观，我跟姐姐向来不善运动，加之因长时间仰头，导致大脑供氧不足，脚步难免凌乱，经常撞在树上，然后就听见接二连三的“啪啪”声，低头看时，一片狼藉，满院皆是“面目全非”的杏子。每每此时，祖母总是佝偻着腰，费力地捡拾着。待所有杏子捡拾完后，她便坐在北房的台阶上，将杏核剥离。剥好的杏子放在院子当中晾晒，接下来便是让我心急如焚的等待了，直至水分彻底蒸发殆尽，酸味十足但美味天成的杏干便制作而成了。剥离的杏核砸开后，取杏仁与应季时蔬随意调拌，一道清脆爽口的凉菜便端上了饭桌。或是将杏仁与南瓜、土豆烩于一锅，文火炖煮，待香气四溢时，南瓜粥便熬制而成，杏仁微苦与南瓜偏甜相互博弈，喝上一口，既暖心暖胃，又饱腹感十足。

　　酸酸的杏干背后凝结的是收获的喜悦。每年杏子成熟之际，祖母都会给我和姐姐晾晒一夏的杏干，儿时的夏天正是混合着杏干的酸和生活的甜，在无忧无虑中兴高采烈度过的。2003年夏天，当祖母将那一季的杏子全部去核晾晒后，还未等到杏干制成，便带着遗憾走完了她艰难困苦的一生。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在阳光明媚的夏日为我晒杏干了。

　　后来，随着年纪的增长，我也逐渐从祖母晾晒杏干的事情中明白了一个最质朴的人生哲理——不完美的外表下可能潜藏着另一种意想不到的美好，当“面目全非”的杏子被风吹日晒后，最终以另外一种并不舒展的姿态挑逗味蕾时，那种始料未及的美好足以让人心头一震。而生于世间的我们，总是在理想和现实的矛盾中煎熬挣扎，因自己的不完美而抱怨悔恨。殊不知，我们依旧可以大度如干瘪且酸的杏干，在努力接纳不完美的自己，同时走出人生路途中的另外一种美好，然后惊艳余生所有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