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宜尧
一个人,书读得越多,越觉得知识匮乏,所知甚少,不敢妄自尊大。一个人行路越久、越多,越是感觉肉身的卑微与渺小。正所谓“谷物实则谦虚,稗草空而自恃”。读胡竹峰的文字,不仅“晤先贤之学”,更有“行万里路”之道,让人安妥平常,安心渺小。
《南游记》是作家胡竹峰的最新散文集,分三卷,共计57篇散记。加之作家的自序《游记》,车前子的《后记》,实则59篇文章。是作家历时近三载,游记海南名川大山及其他属地而成。以游来记,小游大记,神思苍茫缥缈,一篇篇文章应运而生。正所谓,三载琼州无倦意,落笔惊风有神思。
文章起笔入诗入典,气势恢宏,犹登高望远,呜呼哉!胸中一吐污浊,文起一笔酣畅。胡竹峰笔下登高文章很多,《东山岭》《百花岭》《去什寒》《五指山》《过鹦哥岭》等。阅读后都会有一个共同的感受,那就是“登山不见山”。他的游记独树一帜,并非同《岳阳楼记》《醉翁亭记》按照眼见顺序、登山顺序写。作家全然不在乎登,不在乎行,不在乎游,更在乎思想,在乎意美,在乎神思。比如《东山岭》,开篇就是高深莫测的《道德经》言,紧接着神思忽然转入岭顶。作家根本没写登岭过程,而是从树,从石,从生命写起。作家的侧重点在感悟上,那种心性的抒发,常给读者更深的思考,那是生命的攀岩。登山,看山,实则是自己生命的跨越,生命的转折。我们常常陷入生活而不能解,陷入烦恼而不能出,其实一次登山,一次阅读,完全可以让我们走出心灵的困境,走出生活的误区。人生不过俯仰之间。
好文章花木深,自有一片清净。胡竹峰的文章大好,自有一片清净、清凉、清醒,自有一片深沉、深厚、深邃在其中。胡竹峰说,登高可开胸襟,凹处可聚地气。《石屿》,本来是写海上日出的,作家的神思忽然飘到少年读巴金文章《海上日出》情景,语出惊人:“快一百年了,年轻的文章依旧年轻”“人人都有自己的寒夜,只是有些人在夜里死去,有些人却迎来黎明之光”。还有,“海上行船,人和不如地利,地利不如天时”。船在海上行,恍然大悟,天时是最大的“人和”。
人之所以抵抗不过寒夜,那是因为坚守成了固执。人之所以迎来曙光,也是因为固执成了坚守。有些时候,固执就是坚守,坚守等同于固执。想来平凡的日子,平淡的生活,是没有唯一的、正确的答案,没有固定的理论格式,没有一成不变的规矩,常常是换了地点,换了主人,换了时间,那些大道理就不复存在,或者可说截然不同。道理是随物候变化而变化的。作家怎么会有如此深刻的思想呢?在读他的碑帖文字时,作家说他就是盯着看,时间一长,发现每一个字都藏着一段故事。或许,平凡平淡给了我们太多的麻木,太多的见怪不怪,我们早已习以为常,那些藏于平常事物、身边小事中的大道理,当然就顺理成章地埋没在平常平凡中,这像极了我们的生命、我们自己。没有人能埋没你,只有你自己。胡竹峰文字里面的智慧,藏于平凡之中。有时如一条响尾蛇,忽然窜出书来,又纵然一闪,逶迤消失不见。
大海,何其莽苍,何其广袤。作家的“大海”不是本意的大海,是莽苍,是广袤,是一种寓意,也是一种神思。所以《海上大风》,根本不是海上大风,是历史的大风,是文学的大风,是神思的大风。胡竹峰与刘醒龙同乘一船,同住一屋,这风能小吗?“斗室两汉子,一龙一竹峰”,你看看,这风波一涌再涌,一高再高,刮到了历史深处,刮到了刘邦的大风起兮云飞扬里。神思如浪涌。这里仅举一例,其实写岛上的文字很多,里面的精彩还得读者自己去解、去阅、去慢慢体会。
《南游记》给予读者的很多。仰不躁,俯不骄,开阔了胸襟,提升了格局,面朝大海,才会春暖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