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05月21日
第A06版:花溪

父亲的铜像

2022年05月21日

  西窗烛影

  □刘向阳

  

  2012年,父母亲手建造的老屋被定为县级文物保护单位。县文保局在老屋前建造了标志碑,在碑上标注了刘章旧居的地理方位和区域。同时依照父亲同等身高塑造了一尊父亲的铜像,安置在了屋前的小桥边。

  相关人士张罗着为父亲塑像的那段日子,曾听父母亲念叨,生前就立像好吗?不知有没有这样的先例?他们的顾虑有世俗的担忧,也考虑了社会效果是否能够如愿。是不是配合支持相关部门的起意与实施,父亲曾经犹豫,但又没有生硬拒绝和阻拦。那时,故乡正在加紧新农村建设,因为小村出了几位诗人、作家,把未来发展目标设定为“文化生态旅游景区”,规划里,旧居及西侧的诗砚潭,是一景。父亲想,这样做如果能为小村发展有所贡献,也是发挥余热吧。

  2017年9月,我与父母、大哥和妹妹一同回到了故乡。在老屋前,第一次见到了父亲的铜像,心里有喜悦,也有些别扭,比较复杂。一般人看它,就是一尊铜质诗人塑像,端详的可能是五官或气质,而我看着会幻化出父亲生命的气息,看着看着,眼前就会恍惚,铜像会变成父亲的另一个身影。一个人活得好好的,怎么就再次诞生了呢?从故乡返石,我写了一篇散文《回乡记》,记录此次行程,文中有两段关于铜像的内容:

  “福红大哥说,塑像安置之初,因为陌生,晚上出来进去,以为那里站着一个人,还害怕呢。母亲说,害怕啥,你老叔给你们站岗呢。平时不爱说俏皮话的父亲,这时也自黑了一下:福红在屋内睡觉,刘章在门口站岗。大伙听了一阵哈哈大笑。笑过之后,母亲又说,你以后就得一辈子给西沟站岗了。父亲看了看铜像说道:他比我强,我以后会越来越佝偻,越来越抽抽了,他不会佝偻,不会抽抽。父亲的幽默,听得我心里一阵酸楚。”

  “老屋的西侧,正在建造上庄文学馆,我们回去时,主体工程已经完工,正在安装露台和楼梯的不锈钢扶手。因为土建施工,父亲的铜像落了一层灰尘,溅上了不少泥浆,可谓灰头土脸,看了很不舒服。最不能接受父亲这样形象的是妹妹了。她用清水把父亲的铜像上上下下擦洗了一遍,就像给父亲洗脸擦身一样仔细。妹妹把父亲的铜像视同了父亲。这让我感到,即使是铜像,有亲人陪伴也会光鲜一些。在铜像的身后,福红哥种了一棵皂角树,种子是父亲从石家庄寄回的。皂角树长得枝繁叶茂,几年工夫,已粗过胳臂,高过丈许。皂角的枝条很长,对铜像形成了遮挡。妹妹招呼福忠、福海哥对碍眼的枝条进行了修剪,修剪后,父亲的铜像周围一下子豁亮了,铜像也焕发了精神。当时正好有几位遵化市的游客来访,他们说,修剪一下好,上次他们来时就因为树枝挡着没有注意到铜像。这次,他们在铜像前照了相。照完相,我向他们介绍了正在老屋窗前坐着的父亲,告诉他们真尊在那儿,他们又与父亲合了影,非常高兴。”

  我知道,为父亲塑造铜像,是故乡人对父亲的尊敬和热爱。这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得到的待遇。

  没有想到的是,2020年2月,疫情肆虐期间,父亲突然离世。2017年的回乡之行,成了父亲最后一次远游,从那以后,因为体弱,他再也没有出过远门,没有离开过石家庄。那一次,也成了父亲与自己的铜像最后一次见面。

  父亲铜像的上装是一件中式褂子。那次母亲抚摩着父亲的铜像,说当初父亲给塑像师选寄照片时,没跟她商量,选得不理想。这件中式上衣穿在身上,精气神差些,脸颊也偏瘦削。若是选一张父亲患胃癌前穿西服的照片作底版,就好了,那时父亲胖,显得富态。西服穿在身上也平整、帅气。铜像落成,形象被固化,再想打扮父亲已无可能。

  父亲站在那里,只能永远这样接受人们的注视和风吹雨洗了。

  清明节期间,为自我防范疫情,我宅在家里看卡夫卡的《城堡》,间或翻看一下手机。手机里,满屏是祭奠亲人的信息。故乡诗上庄诗社,编发了一期以“诗人像”为视角和切入点纪念父亲的诗文,做成美篇发到了朋友圈。诗文的作者虽然不是名家大咖,有的文字还显稚嫩,但饱含深情,看得我心绪难平,双目模糊。我注意到,几天时间,那组诗文就达到了近五千的阅读量。清明节是祭奠亲人的日子,这个日子里那么多人想念着与他们没有血缘关系的父亲,让我感动。父亲在天有灵,也该欣慰知足了。正深陷在思念父亲的情绪里,4月4日下午2点多,突然在朋友圈里看到本家侄女发的两张照片,一张是我家老屋,一张是父亲的铜像。侄女附了一句话:不知是谁在爷爷的手上放了一枚草莓。父亲铜像的右手上本来夹着一支烟,这时多了一枚草莓,红红的。侄女应该是到老家祭祖,走到那里拍下发出来的。我看到后,当即泪流满面,怎么也止不住。父亲一个人待在那里,太孤独了。

  我想问问父亲:你在那边还好吗?血糖控制得怎样?这样的草莓吃几颗对身体没有什么妨碍吧?

2022-05-21 2 2 燕赵晚报 content_85575.html 1 父亲的铜像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