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龙宽

　　一到冬天，大街上就会出现叫卖冰糖葫芦的身影，“冰糖——葫芦嘞——”，叫卖声悠长而又动听。售卖者扛着一根木棍，上段绑有稻草，冰糖葫芦一串串插在上面，像是木棍上开出的花，金灿灿，亮晶晶。孩童们三三两两聚拢过来，你买一串山楂的，我买一串橘子的。大家有说有笑，真是热闹又开心。

　　“冰晶凝作琥珀光，赤珠穿串映日尝。”这冬日里鲜活的街头小景，曾经穿越了千年时光。宋代孟元老在《东京梦华录》里记载的“蜜煎角儿”，便是冰糖葫芦的雏形。当年汴梁街头，店里的伙计在晨曦中摆出各色蜜饯，其中就有蜂蜜浸制的山楂果。《燕京岁时记》中记载：“冰糖壶卢，乃用竹签贯以葡萄、山药豆、海棠果、山里红等物，蘸以冰糖，甜脆而凉。”可见冰糖葫芦选料广泛，口味众多。

　　清代，这寻常小吃便在竹枝词里大放异彩。杨静亭写道：“露水白时山里红，冰糖晶块市中融。儿童喜食欢猴鼠，也解携归敬老翁。”二十八个字中，既有山楂带露的清新、冰糖溶化的氤氲，还巧妙地刻画了孩童食后开心如猴鼠般的天真，最后一句“敬老翁”，竟然在山楂的酸味里生出尊老的丝丝温情来。这种写法，和《诗经》“陟彼岵兮，瞻望父兮”的孝道一脉相承，只是把高山远望化作了街坊间触手可及的冰糖葫芦。

　　孔尚任有诗赞：“其余吹器多，葫芦声鼓荡。画角仰天鸣，冰柱抽一丈。”这《桃花扇》的作者，把冰糖葫芦写得如此豪迈。“冰柱抽一丈”虽然夸张了些，却道出了冰糖凝结时那股坚挺的神韵。仿佛这小吃不只是果腹之物，还成了对抗严冬的宣言。任你北风如刀，我自剔透晶莹，笔墨里另有一番气象。

　　还有一首竹枝词：“雪晴满路是泥塘，车畔呼儿走不忙。三尺动摇风欲折，葫芦一串蘸冰糖。”描绘了一幅生动的民俗画卷：大雪之后，泥泞路口，冰糖葫芦迎风摇曳，一个可爱的儿童馋涎欲滴，眼里充满渴望……

　　到了民国时期，冰糖葫芦便沾染了怀旧的情绪。有诗曰：“葫芦穿得蘸冰糖，果子新鲜滋味长。燕市有名传巧制，签筒摇动与飞扬。”“签筒摇动”四个字非常灵动地把老北京冰糖葫芦的特色写了出来。邓云乡在《旧京散记》一文里描绘得更细：“在那雪亮的电灯照耀下，摊子上摆着一层一层的……五彩釉子的大瓷盘里，放着各式各样新蘸的冰糖葫芦，在那里闪闪发光。”这般温馨的景象，与什刹海的荷灯、厂甸的风车一起，成了古都的梦影。

　　关于冰糖葫芦的起源，民间传说在南宋时，宫中有人患病不思饮食。有江湖郎中献了一个偏方，用冰糖和山楂同煮，每次饭前食用五至十枚，试后果然痊愈。后来有人干脆用竹签穿起来，方便拿着吃，这便是冰糖葫芦。传说虽不可考，却也暗合了药理，山楂本有消食化积之效，辅以冰糖润燥，正宜冬日养生。《黄帝内经》说“秋冬养阴”，这红果裹糖的创造，体现出古人顺时养生的智慧。

　　这几声吆喝，在街巷中格外悠长。这吆喝声，宋人听过，清人听过，胡同里的孩子也听过。而今穿越车水马龙的街巷，依然带着不变的温情。一串串晶莹的冰糖葫芦，不仅是冬日的风景，更是穿越时空的信物。山楂的酸是日子的艰辛，冰糖的甜是人间的慰藉，那根竹签，恰如贯穿岁月的纽带。

　　其实，最深厚的诗意，也许就在这平实的人间烟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