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文 李立华

　　鹿，在中国古代一直被视为祥瑞之兽。古人借“鹿”与“禄”的谐音，象征福禄常在，官运亨通。至清代，吉祥双关含义的装饰图案日渐盛行，宫廷制作了各种以“鹿”为题材的器物，备受帝后喜爱，被誉为“千古第一瓷”的百鹿尊便是一例。

　　所谓“百鹿尊”，因器身绘有“百鹿”而得名，是乾隆早期专为宫廷制作的陈设用瓷。如果把百鹿尊腹部画面横向展开，犹如一幅山水长卷：林壑幽美的山野之中，神态各异的小鹿，或奔跑或嬉戏或觅食或小憩，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四周衬以参天古树、叠嶂山峦及瀑布溪流，绘画形象生动，自然逼真……此情此景，与清廷举办木兰秋狝的环境极为吻合。据记载，每当狩猎开始，先是头戴鹿头、身披鹿皮的八旗兵在树林里模仿“呦呦”鹿鸣之声引诱鹿群出动。一旦群鹿出动，众人则合围猎杀。乾隆皇帝对于木兰秋狝甚为重视，命令宫廷画师把实况记录下来。景德镇工匠照着画卷，将百鹿奔腾的场景展现于百鹿尊上。

　　木兰围场与木兰秋狝

　　木兰秋狝，是清廷每年秋季在木兰围场举行的大规模狩猎活动。满语中，“木兰”意为“哨鹿”，“秋狝”指秋天打猎，可见狩猎最主要目标是鹿。木兰围场，位于河北承德市围场满族蒙古族自治县，地处内蒙古高原、黄土高原与华北平原交界处。围场北面是平均海拔1400米以上的坝上高原，南面是地势较低的燕山山脉。这里山峦叠嶂，气候温和，雨量充沛，森林密布，河流纵横，野生资源丰富，适宜于各种飞禽走兽生长活动。纵横交错的地形，集合了北方所有代表性景观，春天花满地，夏天水草丰，秋日层林尽染，冬日白雪铺地，可谓是云的故乡，花的世界，林的海洋，水的源头……早在辽代，这片水草丰美、禽兽繁衍的原野，就是蒙古君王围猎避暑的地方。公元1681年，清帝康熙为锻炼军队，在这里开辟了一万多平方千米的狩猎场。清朝前半叶，自康熙二十二年起，几乎每年秋天皇帝亲率王公大臣、八旗精兵来此举行木兰秋狝大典。当然，木兰秋狝并非单纯的狩猎娱乐，而是以狩猎方式演练军队，使八旗官兵保持骁勇善战的本色，抵御骄奢颓废等恶习的侵蚀，做到安不忘危、常备不懈。木兰秋狝全过程分为布围、观围、行围、罢围四个步骤，有一套严格、周密、细致的规定和程序，规模宏大而隆重。每当此时，木兰围场就成了战场，百骑并发，弓箭齐鸣，围猎官兵左奔右突，呼啸山林，时而人兽争斗，时而围追堵杀，酷似一场短兵相接的实战演习。清代从康熙到嘉庆的一百四十多年间，举行木兰秋狝105次，道光皇帝继位后，这项活动才停止。

　　从康熙开始，清代帝王每年夏季都会到承德避暑山庄，直到秋狝之后再返回北京。乾隆皇帝对于秋狝大典尤其重视，自乾隆六年到乾隆五十六年，秋狝次数达40次之多。他还命令宫廷画师把木兰秋狝实况记录下来，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的《射鹿图》、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的《百鹿图》可为佐证，两幅长卷均为当时的宫廷画师所绘。另外，著名宫廷画师郎世宁的《乾隆木兰哨鹿图》《乾隆射猎聚餐图》，表现的也是乾隆皇帝到木兰围场去狩猎的情景。那么，乾隆粉彩百鹿尊所参照的蓝本，到底出自哪位宫廷画师之手呢？经观察对比，波西米亚传教士画家艾啟蒙所绘的《百鹿图》，构图以及中西合璧的绘画技法，都与此尊上的群鹿图十分契合。波西米亚人艾啟蒙于“乾隆十年奉旨进京”，时年38岁，因“西法中用”得到朝廷器重和皇帝欣赏。艾啟蒙之《百鹿图》盖有“乾隆鉴赏”“宜子孙”“三希堂精鉴玺”和“乾隆御览之宝”四方印章。据考证，此幅长卷作于乾隆十四年（1749年），系奉命而作。这种清宫特有的中西合璧绘画风格，堪称创新之举。

　　乾隆亲自督导设计瓷器

　　乾隆年间，是清代官窑瓷器的鼎盛时代。对于瓷器烧造，皇帝极为重视，经常发布御旨，对一些瓷器的用途、形体、花纹提出具体要求。据清宫《造办处活计档·记事档》载，乾隆三年6月25日，皇帝曾下发153件瓷样让唐英照样烧造，并专门叮嘱“洋彩百禄双耳尊一件，照样烧造不要耳子”——这是最初一条关于“百鹿尊”的最高指示。被乾隆奉为样本的“洋彩百禄双耳尊”，是一件明万历年间的青花制品，现藏台北故宫博物院。目前传世所见中，乾隆年间的百鹿尊的确有“不要耳子”的，日本静嘉堂美术馆就藏有一对。但是，后来清宫“造办处”档案中，再也未见乾隆皇帝提“不要耳子”之事，说明他通过比较，接受了装饰双耳比“不要耳子”更为美观的事实。于细节处见精神，可见乾隆皇帝对于百鹿尊多么重视。这件事，也是乾隆皇帝直接督导设计瓷器的一个典型例证。

　　粉彩瓷初创于康熙晚期，盛烧于雍正、乾隆年间，是清代瓷业生产的一个主要品种。乾隆年间的粉彩，综合了康熙与雍正两朝的制瓷工艺而越发精进。粉彩的独特之处，是在彩绘时掺加一种白色的彩料“玻璃白”，并与绘画技法紧密结合。“玻璃白”是一种不透明的白色乳浊剂，属氧化铅、硅、砷的化合物，具有乳浊效果。画出的图案，可发挥渲染技法的特性，使彩绘出现浓淡凹凸的变化，从而增强表现力，画面粉润柔和，富于国画风格。这一点，由乾隆粉彩百鹿尊即可见一斑。百鹿尊上，鹿而有百，即成“百禄”，寓意加官晋爵，权力显赫至极。另外，百鹿尊上还绘有参天松柏（象征“寿”）、溪流奔腾（象征“喜”）——一件瓷器，将“福禄寿喜”之类吉祥符号完美地集于一身，不但是皇家尊贵地位的显示，也充分体现了乾隆官窑精品的时代风貌和技法水平。此尊陈设于御前，硕大端庄，雍容华贵，从一个侧面反映出乾隆初年歌舞升平，国泰民安的盛世景象。

　　描绘精细的“千古第一瓷”

　　百鹿尊不但造型独特，描绘亦十分精细。纹饰虽繁缛，布局却疏密有秩。据记载，百鹿尊绘图有“一鹿三千笔”之说——鹿身上的毛，都是一笔一笔画出来的。绘瓷艺人将鹿毛的画法，形象地称为“介字点撕毛”——每一笔按照“介”字或“个”字的字形来画。鹿身上的毛，一般得画三四层，才能出现毛茸茸的质感。画面上一头小鹿，也许才不过五六厘米见方，却不知多少笔才能画出。所谓“一鹿三千笔”之说，其实一点儿也不夸张，其复杂精细程度可想而知。更令人称道的是，百鹿尊的装饰效果虽华丽富贵，却又雍容典雅清新不俗，不愧“千古第一瓷”之誉。

　　据说，乾隆六十寿诞时，群臣祝寿，乾隆谕旨三品以上的官员才有资格进宫拜请百鹿尊。但是，备受皇家重视的乾隆朝粉彩百鹿尊，虽然多次受命制作，存世数量却不多，只有两岸故宫博物院、国家博物馆、上海博物馆、南京博物院及少数省级博物馆有藏。这些馆所藏百鹿尊也存有一些差别，如耳部有红彩及蓝彩之别。在微妙的差别之间，可以读出不同的时代韵味。

　　乾隆以后，道光与光绪朝都烧过百鹿尊。不过，道光官窑百鹿尊书写本朝款识，光绪官窑仿乾隆粉彩百鹿尊，形制、纹饰都仿乾隆朝真品，底足内为清花篆书“大清乾隆年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