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中山三器”,是指石家庄市平山县战国中山王厝墓出土的铁足大铜鼎、夔龙饰刻铭铜方壶、胤嗣刻铭铜圆壶,三件器物造器端庄,华而不艳,古朴深沉。“中山三器”以长篇铭文著称于世,1123字篆书铭文,行文流畅,文字精美。这些被称为“中山篆”的文字,除具备当时古籀文、金文书风外,更多具有个性化的大篆风格,堪称中国古文字中的一朵奇葩。
20世纪70年代以前,人们对战国中山的印象仅仅来自史书中只言片语的记述。这个狄族鲜虞部建立的国家,王室世系也一直脉络不清。两千多年来,由于其历史短暂,史载缺略,战国中山一直鲜为世人所知。“中山三器”的出土,在很大程度上弥补了史料不足的缺陷。镌刻于器表的文字符号,无声诉说着这个“神秘王国”的过往,成为研究战国中山的重要历史资料。
□李立华
铁足大铜鼎
铁足大鼎,也称“中山王鼎”,出土于中山王厝墓西库。同时出土的九件列鼎中,该鼎是首鼎,也是我国迄今发现最大的铁足铜鼎。据鼎铭得知,此鼎为奉祀宗庙的礼器。
铁足大鼎通高51.5厘米,最大直径65.8厘米,铜身铁足,圆腹圜底,双附耳,蹄形足,上有覆钵形盖,盖顶有三环钮。鼎的周身刻有铭文469字,共计77行。众所周知,西周宣王的毛公鼎(现藏台北“故宫博物院”)铭文多达497字,为金文篇长之最。到东周晚期进入战国时代,铜器铭文多为短篇,字多者十几个字,少者几个字,“中山三器”打破了这一“记录”,铁足大鼎铭文多达469字,仅次于毛公鼎,创下战国时期青铜器长铭之最。铜鼎铭文,笔画瘦硬劲挺,纤细工致;用笔圆转飘逸,字形修长而优美;结体取纵势,疏朗宽松。从布局看,铭文章法随势附形,排列整齐。另外,铭文线条刻画生动,曲直有度,方圆皆备,显示出得心应手的镌刻技巧,使通篇文字产生出强烈的韵律感。可以说,“中山三器”中尤数铁足大鼎的铭文最为精美。
大鼎铭文对中山国历史进行了反省式记述与回忆,大意是说:此鼎铸于中山王厝十四年,刻铭斥责燕国国君哙,受其相国子之迷惑把王位让给子之,以致齐伐燕时国破身亡;颂扬相国司马赒谦恭忠信,辅佐少君率师征燕,扩大疆土数百里,占领城池数十座;告诫嗣子汲取吴国吞并越国,越国又覆灭吴国的教训,不要忘记周边敌国时刻威胁着本国安全。
著名的历史事件“齐伐燕”,发生在周慎靓王五年(公元前316)。从有关历史文献记载,只可知当时齐国乘机入侵,攻破燕都。如今,通过研读铁足大鼎铭文,由“今吾老赒, 亲率三军之众,以征不义之邦,奋桴振铎,辟启封疆,方数百里,列城数十,克敌大邦”可进一步得知:中山国相邦司马赒也率师参加了伐燕,并夺地数百里、城数十座。而且,“克敌大邦”得胜归来的中山人,还将掠取的“吉金”铸造成60公斤的铁足铜鼎和近30公斤的夔龙饰铜方壶,并于次年相伴王厝去世,随葬地下。与以上两件“重器”同时随葬的,还有继任中山王命人新铸的一批青铜器,胤嗣刻铭铜圆壶即为其中一件。
夔龙饰刻铭铜方壶
夔龙饰刻铭铜方壶,小口,斜肩,腹两侧有一对环耳,是战国中、晚期常见的方壶形式。壶盖有四个抽象的龙形钮,壶肩四棱上各雕塑有一条小龙,龙头冲上,独角大耳,颈背生鬃,长尾。龙形装饰,为光素无花纹而略显呆板的壶体增加了活泼气氛。同时,无繁缛花纹的龙身,也与壶体协调相称,共同构成一种素雅明快的美感。
铜方壶通高63厘米,腹径35厘米,腹的四面刻有铭文448字,也铸造于中山王厝十四年。铭文内容与铁足大鼎相似,大意为:这是国君命令相邦(相国)赒选取从燕国得来的吉金铸成彝壶,按照禋祀的礼仪规定装酒,用于祭祀上帝和祖先,并记上美好德政,颂扬其辉煌功业,谴责燕王哙禅让的错误,以警诫后世君王。伟大的祖先文公、武公,祖父桓王、父亲成王,都是大德之人,慈孝宽惠,举贤使能。上天没有辜负他们的愿望,使我(中山王厝)得到一个聪明能干的好助手——赒。我深知他的忠诚信义,把一切国事都托付给他。燕国原来的君主子哙和受禅的新君子之,抛弃礼制和大义,不顾天人反对,所以弄得国亡身死。凡是古代贤明的君王,头等大事在于得到贤才,得到贤才也就得到了人民。所以说,言辞礼节谦谨,贤才就来了;恩惠慈爱深切,贤才就亲近了;徭役赋税适中,人民就归附了!把这话刻在铜壶上,严肃告诫后世君主:违反天理人情就要产生祸乱;只有顺天应人才能获得福祚!子孙万代都要恪守这个准则。铭文中彝壶之“彝”,是古代宗庙礼器的总称。到了汉代,这种方体铜壶有了专名为——钫。
方壶铭文中,“皇祖文武、桓祖成考”,记录了四位先王的庙号,由此衔接起前后六代中山王的世系,对文献所载中山武公前后的历史作了重要补充。
胤嗣刻铭铜圆壶
胤嗣刻铭铜圆壶,是中山王厝之子为悼念先王而铸。圆壶短颈鼓腹,两侧有二铺首,圈足,有盖,盖饰三钮,通高44.5厘米,腹径32厘米,壶腹与圈足皆有铭文。腹部铭文59行、182字,铭文内容堪称一篇追颂先王的悼词,既颂扬了先王(中山王厝)的功德及相国司马赒的功绩,也警醒自己效法先王,重用贤臣,以仁德治国。铭文文字抒情与叙事交融,骈体与散文相间,语言生动,情真意切。在此,我们不妨欣赏一段译文:谁把国家的领土扩展了?只有朕的先王。当朕在新开辟的土地上行围打猎时,纵马在山野里驰骋,马蹄敲击地面弹出醉人的音符,野兔麋鹿在勇士们的攻击下束手就擒。让我们用新鲜的野味来祭祀先王,让先王的德行永垂千古。可悲啊!先王就这样离开了我们,让我们长久地痛哭流涕,再也感受不到往日的快乐和欢欣。
中山王厝,16岁即位,统治中山国20年,任用先朝老臣司马赒为相,使国家逐渐走向了繁荣兴盛。公元前323年,21岁的厝与韩、赵、魏、燕等几个“万乘之国”的国君一起称王,史称“五国相王”。然而,正当中山国国力蒸蒸日上时,36岁的厝英年早逝。其子继位后,虽然仍以年老的司马赒为相国,但国力已开始衰落。
中国科学院原院长、历史考古学家郭沫若先生曾说过:“中国商周时代的青铜器之所以珍贵,就是因为它的不可再生”。20世纪70年代,石家庄市平山县战国中山王厝墓出土的“中山三器”,以其历史文献价值之高、刻制铭篇之长、器物制作之精,为二十世纪河北省文物考古事业争得殊荣。历代传世铜器中,像“中山三器”这样刻有长篇铭文是极为罕见的。三篇铭文,紧密结合中山先祖励精图治开辟盛世的艰难,以及夹处大国之间的危险形势。夹叙夹议的行文中,无论是先王的告诫还是继位者自勉,都流露出对治国前途的隐忧,对国家长治久安的祈盼,今日读来感动之余亦发人深省。三篇铭文,也为释读战国史事提供了许多关键的佐证,明晰了中山国诸王位次,为重新认识久已湮灭的战国中山提供了至为重要的资料。三篇铭文,完全可视为优秀的古典文学作品,其内容虽各有侧重,在关键问题诸如中山历史、燕国内乱、中山老臣的地位等方面,却又互相连贯补充。可以说,“中山三器”铭文以流畅的语言、完整的叙事、充沛的情感、骈散相间的文风以及结构严谨、字形优美的书法,爽利刚健、刀法娴熟的刻字工艺,奠定了“中山三器”崇高的历史文化地位,成为不可多得的文物珍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