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友军
老姑病危,我第一时间请了假,赶紧坐车往老家赶。一路上,老姑那稀疏的花白头发,一直在脑海里浮现。
今年已是八十三岁高龄的老姑,当年为了性格木讷的弟弟也能娶上媳妇,无奈选择“转亲”出嫁(转亲:冀中旧俗,三家或三家以上转着互相结亲)。毕竟婚姻是人生头等大事,老姑可能受这件事影响,后来格外注重我们晚辈们的婚姻。
听老人们说,老姑年轻时长得挺好看,个头不高,比较瘦弱,平时喜欢梳一根大黑辫子,虽然不识字,但是很热心,经常惦记着给侄子们说媒,有时因为彩礼问题谈不拢,她背地里还贴钱贴物,从不计较个人得失,无怨无悔。
其实,老姑的日子并不富裕,除了种地,还养了几头母猪,每到母猪快要下崽的时候,老姑每天都在猪窝里伺候着,小猪仔们生下来后活蹦乱跳,辛勤的老姑一脸红润。
老姑很坚强,生产队时代,有一次村里组织献血,本来身体不太壮实的她,硬是也报名参加了。那天我放学回家,路过公社旁边那个临时献血站,好奇心使然,我从外边的窗户里偷看,竟然看到了刚抽完血,正在草垫子上躺着,又矮又瘦的老姑。她脸色蜡黄,正在闭目养神,身边是刚发给她的献血补助金和补养品(三十元钱,两斤槽子糕和一斤红糖)。
老姑无意中看见窗外偷看的我,她的眼睛突然睁大了,随即“咯咯”笑了起来,故作轻松地冲我摆摆手,热情招呼着:“是小军呀,快过来,快过来!过来吃槽子糕!”
我磨蹭着走过去,慢慢地接过一块槽子糕,嗫嚅地叫了声——“老姑!”
老姑开心地笑了起来,半嗔怪半数落地说:“这孩子,脸皮儿薄,还臊哩,吃吧,多吃点,吃了这物件,长个头。”
我感觉心里暖烘烘的,脸上热辣辣的,缺吃少穿的年代,那一幕一直都刻在我的脑海里……
想着旧事,很快到家了。一进门,看到很多家人和乡邻们都在床前守候着,大家默不作声,似乎都在等着老姑的大限时刻。
老姑没病,就是岁数大了,各器官功能衰竭,虽然面容枯槁,仍然眯着眼,笑眯眯的样子。我似乎明白了她的心思——她可能又是故作轻松,不愿让亲人们为她着急上火。
忽然老姑眼神发亮,好像想到了什么,她缓缓拉住儿子的手,然后看看我们,不紧不慢地说:“我的孩儿们啊!我老了,快不行了……你们都长大了,看你们都出息了哦!我也放心了哦……”
老姑喘了一阵粗气,声音越发微弱,稳了一下,接着喃喃自语:“你们都在大城市上班……我死后,出殡的时候,你们要哭一哭,装装样子……要不然,村里的有些人会笑话你们的……在咱农村是这个习惯,不要不好意思呀……”
儿子建民一听,赶紧攥住老姑那一双瘦弱的手,急忙点点头,挂着哭腔说:“嗯嗯,知道了,记住了,会的!我们都会的!”
我们都跟着红了眼圈,连忙附和:“嗯嗯,记住了,我们都记住了!”
老姑听了,先是叹了口气,接着气若游丝:“孩儿们啊……不过……你们也不要哭起来没完没了的,哭时间长了,会对你们的……身体不好!……”
言罢,溘然长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