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剑波
今早惊闻翟士杰先生于昨晚去世,一时间失神呆坐许久,黯然而神伤,凄然而涕下。人生无常,总要离开这个世界。可翟总还是去得早了些,才73岁呢。作为一个老晚报人,我有责任和义务写一点东西为他送行。
我无力总结翟总的一生,但可以确定地说,翟总是当之无愧的一颗真正读书的种子。他好像是河北师大音乐系毕业的,我记不太清了。但是,学音乐的他,古文基础甚好,博闻强记,出口成章。在我和他十几年的工作交往中,在说到、用到什么诗词或典故时,印象中他没有卡壳的时候。
我于1999年1月4日正式到晚报做记者,始识翟总。当时,他是晚报副总编辑。当年5月,我到总编室任副主任,负责评论文章的写作和编辑工作,和翟总打交道多了起来。记得当时我写了一篇评论,引用了《聊斋志异》里的一个故事。那时还没有百度可用,引经据典全靠记忆和查书。我对自己的记忆力还是很自信的,使用这个聊斋故事没有查书。翟总看过稿件之后,断言:聊斋人物的名字有误。他随口说出了原作的题目。之后,他立即请他的夫人侯女士从家中拿来原著到办公室核对。事实证明,翟总完全正确。我由此对老一代报人更增添敬意,并暗下决心认真读书。
我的一位同事和我说起的一段往事,也印证了翟总读书之广博,治学之严谨。当年这位同事刚到晚报工作,写稿时总好引文。一次在引用美国的《独立宣言》时,错引用成法国的另一篇历史文献中的内容。翟总亲自打电话指出他文中的错误,并告诉他,无论写文章还是写新闻稿件,一定要有严谨的治学态度。这位同事后来对我说,这两个宣言的翻译文本,有的地方意思很接近,不是历史方面的专业人士很难理会到其中的区别和差异。当时这位同事还很年轻,被翟总指出这个错误后,用他自己的话形容就是:“满腹骄矜顿雪消。”
翟总的文字很好。他做晚报总编辑后,每逢世界杯,都为晚报写专栏,好像是章回体,很有读者。翟总对文字很挑剔,常在编前会上指点文字细节,甚至标点符号,有人认为总编辑管得太细微了。我深以翟总为然。今年春节,翟总给我发的微信是一篇小文,叫《老人铭》,兹录于下,可窥他优美文字于一斑:“年不在高,没病就行。子不在多,孝字先行。斯是居室,诗画书琴。夕阳无限好,霞光暖人心。说学逗唱吟,样样我都行。可以浇浇花,散散心。无纷争之乱耳,无病痛之劳形。别人声声叹,我却笑吟吟。旁人云:童心未泯。”
翟总酷爱史书,职场后期尤研清史,出差时随身带着《清史稿》。那一年,清史专家阎崇年来晚报做客。中午吃饭时,翟总把在家养病的我叫来陪客。我向阎崇年先生请教了“陈寅恪”的“恪”字读音。翟总和阎崇年轻松交流清史,令人艳羡不已。两人反复议论张煌言的诗:“上寿觞为合卺尊,慈宁宫里烂盈门;春官昨进新仪注,大礼躬逢太后婚。”大约是讨论太后是否下嫁问题。那日是在报社新闻大酒店就餐,参加者还有晚报同事诸君。杯觥交错,阔论高谈,仿佛就在昨天。
当年,风闻陈寅恪先生去世,台湾的俞大维先生撰文评价,大约有这样一句:“中国从此失去了一颗真正读书的种子。”当年,陈寅恪先生这样评价王国维先生:“先生之著述,或有时而不章;先生之学说,或有时而可商。惟此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历千万祀,与天壤而同久,共三光而永光!”我借这段话来言翟总:“先生之文,或有时而不章;先生之学,或有时而可商。唯此读书之精神,当永为新闻后辈励。”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
翟士杰先生千古!
(二〇二三年三月十六日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