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瑞杭

　　那年我八岁，玩耍时从水泥板垒成的乒乓球台子上摔下来，左臂骨折。因害怕开刀，我坚持不在县医院治疗。

　　傍晚，我挎着胳膊在院子里，听到父亲跟母亲说：“不行就去邢台戈了沟找大夫看看，就是路途远，来回三百多里路。”母亲说：“骑自行车一天还回不来呢！”父亲叹了口气，说：“起早走，天黑回来吧。”

　　半夜里，我听到父亲起床的声音，紧接着听到母亲拉风箱做饭的声音，心里盘算自己要经历一场长途跋涉。吃早饭时，天一丝亮也没有，月光下，父亲在自行车前大梁上绑棉套，一层一层的，很厚实。

　　初秋的早晨有点凉意。我坐在自行车的前大梁上，听着父亲的喘息声，声声入耳。我们走了很久，东方才亮起一点红润的光。父亲一边用力蹬着自行车一边安慰我：“到了那里一定要听医生的话，疼也得忍着。”我依然倔强地说：“反正不开刀。”父亲说：“那边的医生不开刀。”我勉强点了点头，可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

　　日上三竿，“秋老虎”发威了，照在我们身上像下了火。父亲的头随着蹬车的节奏一俯一仰，他额头的汗珠不时甩在我身上。

　　午饭时，父亲在路边的一个小饭摊给我要了一碗烩饼，而他转身从背包里拿出馒头啃起来。我执意让父亲和我一块吃，他却说吃不惯烩饼。就在父亲弯腰取馒头时，我分明看到他的汗衫湿透了，来回拉扯着他弓起的脊背。我心里一阵难过，眼泪滴在了碗里。

　　后来的路程只要是上坡，我就下来走。可没走几次，父亲怕耽误时间不让我下来了。他把扣子解开，任凭汗衫在风中摇摆。一路上他的汗衫湿了干，干了湿，不知多少次。

　　到了邢台戈了沟村，大夫给我扶正错位时，我想到了父亲一路上的艰辛，便咬住牙忍着疼，始终没有喊一声，没有掉一滴泪。

　　太阳偏西，我们才踏上返家的路。父亲怕我睡着了，忍着疲倦给我讲故事，还时不时问我胳膊疼不疼。

　　午夜到家时，只有我家不太明亮的灯还亮着。母亲接过困倦的我看了又看，摸了又摸。当她把晚饭端到桌子上时，父亲已经倒在床上睡着了，鼾声如雷，连鞋子都没有脱。

　　十六年后，父亲走了。每当我听到《父亲》那首歌中“父亲是儿那登天的梯，父亲是那拉车的牛……”便会心痛。父亲就是我心中一座巍峨的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