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11月20日
第A07版:花溪·精读

老话儿说

2021年11月20日

  □孔淑茵

  

  千年万辈子过下来,有些语言传着传着就消失了,有些则成了名副其实的“老话儿”。如果按照人类的外貌描摹,老话儿想必应该是老态龙钟、须发皆白的模样,却鲜少有仙气儿。老话儿简单、粗粝,却炼得了生活的精髓。

  老话儿是胡同串子,我索性随着它们串上一遭,顺手采撷一些。谁家的奶奶正掐着腰儿吆喝自家小孙子:“好好写字,别东瞅老鸹西瞅燕儿的。”听听这话,多传神。继续沿着胡同走,不远处,一位母亲正坐在大门口的门墩儿上哄孩子。小孩子闹觉,哼哼唧唧,没完没了。母亲将他放在膝头有节奏地颠了一会儿,眼见着收效甚微,于是在孩子背上轻轻打着拍子,口中则开始轻声哼唱:“杨树叶,哗啦啦,小孩儿啼哭找他妈,搂搂抱抱快睡吧。”当然,摇篮曲也有雅致的。有人就在光阴里低回浅唱:“月儿明,风儿静,树叶儿遮窗棂啊,蛐蛐儿,叫铮铮……”清清淡淡,时光都随之静谧。大俗大雅,无可比,无需比。一首首曲调,不知温柔了多少母亲的心,又有多少孩子在这隐隐的歌声里咿呀学语、蹒跚学步。

  小孩子们在母亲的摇篮曲中睡去了,大孩子们却依然一派热闹。孩子们的热闹是可以随时随地挖掘的,风风雨雨都能作注脚:“刮大风,下大雨,熟了麦子贡献你。你吃瓤我吃皮儿,剩下麸子喂小驴儿。”再远处,则有人念:“鸡蛋清,刮大风,下小雨儿,好年景。”越来越多的童声加入进来,满村子是呼风唤雨的声响。

  天晴又无事的日子,孩子们就玩游戏。他们玩某些游戏的时候,口中会念叨着特定的“巴巴醋”。“巴巴醋”这个词儿我是听母亲说的,我理解着大概意思是“反复地说着繁复的、古怪的、颠倒的或者无聊的话”。低龄的孩子一般说得简单,比如“簸,簸,簸簸箕,南边来了个小弟弟,你过来,我过去”。简短的言语伴着身法步子,你来我往玩个不亦乐乎。女孩子们更喜欢跳皮筋儿,边跳边打着节奏:“小皮球,用脚踢,马兰开花二十一,二五六,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很长的一段词儿,反复地说,不停地跳。

  我似乎从来没想过刻意去记住那些老话儿,可它们确乎流淌在我的血液里了。在我需要的时候,它们总会适时冒出来,操着土得掉渣儿的方言,给某个特定的场合或时段以精准的注解。老话儿通常都是土话儿,它们与老胡同、旧屋舍、陈年物件儿更相得益彰,都透着时间的味道。

  我和我曾经生活过的村庄之间,仔细想来也存在着隔膜。毕竟我只参与了它不足二十年的过往。此前的漫漫岁月,我尚未出生;此后的时间里,我又缺席了。好在村庄大气,把那些老话儿传给了我,包括方言与腔调。想着老话儿时,我时常想起我家的老屋土炕。母亲将粗糙的双手放进弟弟棉裤的两条裤腿儿里,一边为他暖着衣服一边口中念叨:“天明了,小鸡起了程了,老牛撅了尾了,闺女小子都该起了。闺女起来梳头,小子起来去放牛……”我们在母亲的一声声老话儿里起床,土炕暖暖的,人也暖了。

  老话儿是一方地域不可或缺的灵魂。怀乡怀旧的时候,拾掇上一小筐儿,是一种慰藉。

2021-11-20 2 2 燕赵晚报 content_64672.html 1 老话儿说 /enpproperty-->